罗衣殿 第一话玲珑九转悔相思
十一月的天有些冷,傍晚的天色已经昏暗,一阵阵的寒风刮过人们的头顶,林宿裹紧了身上的过膝羽绒服。
这是一段有些历史的马路了,常年的踩踏,使得路面凹凸不平,心事重重的林宿没有注意到脚下的水坑,一脚踩进积水坑中,崭新的白色球鞋沾上了点点污渍,极是难看,林宿素来有些洁癖,当下就皱紧眉头,狠狠跺了下脚,暗沉的颜色染到了白色上,即便是跺脚也没有用,林宿烦躁的低骂了声。
抬头看了眼天空,阴沉的天空细细密密的雨丝落了下来,林宿将羽绒服的帽子兜上,身边似乎有人在与他说话,林宿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两手扶在帽沿上,双臂掩下的面孔有点迷茫。
林宿慢慢放下了手,橘黄的路灯光撒在脸上,这是一张还稍显稚嫩的面庞,尽管衣着成熟,面容初具成年男子的气概,但明亮的双眼中没有历经世事过后的沧桑。
"我知道了。"林宿自言自语的说道,似乎有心事,语气有些沉沉。
林宿走过这一条老街,正中间的马路很宽,路旁顺着街道种上了梧桐树,一眼望去,延绵不绝。
经年的风雨未曾将这些老树击倒,斑驳的树皮昭示着这条老街曾经经历过的岁月。
林宿顺着这望不到头的梧桐树影一路向前,每当下脚有些迟疑的时候,似是有人在催促,下一次落脚必是重重,天上的雨丝仍是细密。
在林宿的羽绒服彻底湿透之前,林宿突然定住了脚。
在百米高的梧桐树间,他看见了那之后的一座风格与两旁现代风格极其不同的建筑。
林宿高仰起头,越过树叶的缝隙,依稀能见到那座建筑的顶端,屋顶尖尖,似乎有什么在闪闪发光。
耳边似乎又响起了什么,林宿面有动容,他看准方向,一步一步向前走,绕过一片灌木丛,走过一条漆黑的巷子,在即将走到巷子尽头的时候,林宿面有迟疑,冥冥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阻止他,这一步,踏出去,就回不了头了。
这一次,没有人催促他,耳边除了呜呜的风声,再没其他。
绵密的雨丝消失在风中。
林宿走出那条巷子,抬眼就看见了那一座被掩在重重密林之后的西洋建筑,重重密林掩住了去路,但没有掩住那足有四层楼高的全部样貌,林宿有些惊叹,他一个土生土长的尚海人,竟从未知道这里有这样的一个地方,林宿左右看了看,这地方空无一人,干干净净的路道上连一片残叶也没有,除了静,还是静。
林宿咽了口唾沫,眼前有一片黑影闪过,林宿瞬间脸色煞白,后脑勺一片凉意,猛地回过头,却发现身后只有一大片灯光照映下的阴影,灯光刺眼,忽而传来一声猫叫,林宿伸手在眉间遮挡了一下,斜眯着眼看向那声音传来的地方,高高的灯柱上正蜷缩着一只黑猫,一动不动。
林宿松了口气,方才黑影闪过,想必是那黑猫跃上那灯柱之时被拉长的影子,也不知,是如何跃上去的。
林宿紧了紧衣服,深吸一口气,顺着干净的石子路一路向前。
镂空雕花的高大铁门将前路阻住,四周是光滑的围墙,围墙里外都没有栽种树木,只是墙角下堆满了矮小的丛叶,零星的花朵在黑夜中有些醒目。
林宿长长舒了口气,不知是紧张还是庆幸。
但是,很显然,引导他来到这里的人或者物是不会轻易放过他的。
看似生锈被锁住的大门"哐当"一声被打开了,林宿吓了一跳。
前面的道路似是深渊,深不可测。
爬满了藤蔓的古老墙壁斑驳而陈旧,几盏复古的路灯孤零零的立在路旁散发着幽幽的光芒,但依稀能够看出这座建筑曾经历过的辉煌。
林宿出身不错,家境优越,自小锦衣玉食,眼光较之普通人毒辣了不少。
不说脚下整块的红色花岗岩,却说眼前的建筑平面呈方形,中间为五层高的类似钟楼模样的建筑,但最顶层并没有钟,反而有一颗巨大的圆形轮廓,两侧为对称的平顶建筑,建筑之中依稀可见精致的花纹,这座建筑古朴而华贵,设计必定出自名家之手,年代很是久远,在那个年代,建筑起这样的一座建筑,并且完完整整的保存了下来,这不仅仅需要极大的财力,还需要极大的权力。
"你说的那人,住在这?"林宿看着眼前的建筑对着虚空说道。
过了一会,林宿似是下定了决心,不管眼前的建筑中有什么鬼怪,来都来了,不如一探究竟,也不枉此行。
林宿走到了大门前,试探的推了一下,但是木质的大门纹丝不动,一阵寒风刮过,只听见"吱嘎"一声,刺耳的摩擦声响了起来,正中间的大门没有打开,反而是两侧的其中一扇小门开了一条缝,缝中透出的莹莹光亮吸引了林宿的注意力。
林宿伸手推开了那张门,毫无犹豫。
林宿的眼前,出现了一个人。
衣裙飘逸,长发及腰,面容姣好的妙龄女子。
"你有什么事吗?"眼前的女子托着一盏美人灯问道。
声音清亮透彻,如同一汪见底的清泉。
林宿没来由的有些紧张,面色有些潮红的说道:"我,我找住在这里的一个人,她叫锦绣。"
"我就是,进来吧。"锦绣从头到尾看了一眼林宿,漫不经心的看了一眼林宿的身侧,笑容有些奇异。
林宿没有注意到锦绣的表情,跟在托着美人灯的锦绣身后,入了一处厅堂,空阔冷清。
不知锦绣触动了什么开关,漆黑的厅堂陡然亮堂了起来,林宿从入夜起就在黑暗中,一时间眼前大亮如白日,眼睛一疼,忙伸手掩住了双眼,林宿只觉得双眼艰涩难忍,眼泪无意识的流了出来,糊的满脸都是。
正当林宿难受的时候,温热的触感覆在了他掩住双眼的那只手背上,"好了。"锦绣的声音在林宿的耳边响起,林宿放下了那只手,眼睛清明有神,再没了那难受的感觉。
林宿看向眼前的人,目中惊疑不定,"你方才做了什么?竟然就不难受了。"
"没什么。"锦绣头也不抬,坐在一张木桌身后,手中在数张素纸上翻阅。
林宿讨了个没趣,摸了摸鼻头,尴尬的眼神乱瞟,先前进门之时尚且是一片黑暗,没法看的仔细,如今厅堂中的各盏灯都亮了,将这宽阔的厅堂照的亮如白昼。
这厅堂与他在那门外见到的建筑风格如出一辙,高近十几米的穹顶大厅,八角型的壁面各画着一只怪兽,张牙舞爪,笔画繁复,色彩斑斓中人透出的神秘气息令人望而生畏。
空旷的大厅没有人,正中间有一个圆形高台,不大,台上摆着一个很是复古的麦克风,高台后靠墙的方向有一个数米长的大理石吧台,其上空无一物,吧台后是整面墙的酒橱,一眼望去,竟是没有几个空出来的格子,林宿懂酒,明白这面不起眼的墙壁有多值钱,在嗜酒如命的人眼中,这里就是天堂。
林宿忽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了目光,是挂在墙上的一幅画,上面的血液像是一朵盛开的花,喷溅上去的血液没有给人阴森可怖之感,反而有一丝悲凉苍茫之意。
黑暗中,光影闪过,有孤独在黑暗中发酵,悲意切切,吸引着迷路的行者一路向前。
林宿双眼发直,紧紧盯着那殷红的花,花朵正中间似乎有什么一闪而过,林宿瞪大了眼,紧抿着嘴唇,呼吸有些急促。
锦绣站在书案之后,停住了手中正在勾勒的笔,抬眼看向案前,案前空无一物。
而后,又低头抬笔重新勾勒起白纸之上的线条来,"你来我罗衣殿,可有要事?"
清亮的女声在耳边响起,如同惊雷一般,林宿猛地转头,脸色苍白如纸,双目犹有惊惧,再也不敢看向那幅引人心神的画。
林宿看见那女子,站立在书案之后,青丝垂落在肩头,发尾在腰间如同垂柳飘逸,一笔一笔认真的为白纸细心的描绘着斑斓的色彩,林宿似乎是回过了神,看了一眼空阔的大厅,似乎是在寻找什么,踟蹰了片刻,才走到那书案面前说道:"听闻罗衣殿可以通生死,入黄泉,医白骨,斩因果,林宿有一求,为云娍医白骨,重返人间。"
锦绣笔下不停,眼也未抬,只是顾着为纸上的人物着色,林宿看了一眼画,纸上画的是女子,白色的衬衫,腰间一条黑色的百褶裙,裙上的褶痕清晰可见,高绑的马尾在脑后摇晃,只是美中不足的是还未添上五官,从轮廓来看,必是标准的鹅蛋脸,比例想来也是个美人。
林宿心中有事,如同一块石头压在心头,只是匆忙瞟了了一眼,并未在意那纸上的人物。
直到林宿心有不耐的时候,锦绣终于停下了笔,站直了身子,看向林宿,此时的林宿眉心发青,双目赤红,眼底有黑痕,在进入罗衣殿之前还是生机勃勃的模样,锦绣终于开口:"既然你能得知我罗衣殿之名,想必告知你的那人对你说过了,那,你可知我的规矩?"
"你有什么条件?为名,还是为利?"林宿双目灼灼的盯着锦绣。
自古以来,规矩二字,不是为名,就是为利,或是为己身,有了规矩才好办事,若是没规矩才叫人放不下心。
"非为名,亦非利,你可知功德二字之意?"锦绣问道。
林宿沉吟片刻,才说道:"功德二字大多出现在佛教用语中,在《大乘义章·十功德义三门分别》中有说道,功谓功能,能破生死,能得涅槃,能度众生,名之为功。此功是其善行家德,故云功德。不知你此问是何意?"
锦绣微微一笑,"生灵生存在天道之下,功德点便是诸生灵赖以生存的根本,其行善或是为恶,增其功德点或是减其功德点,从不错判。若有一生灵积德行善,下一世投胎必定平乐一生,若有生灵为恶一方,减其功德点,按其为恶大小祸事安排轮回事宜,最为严重者,便是将那功德耗尽的恶灵投入黄泉河水中,这便是我说的功德。"
锦绣话音一转,又说道:"而我这罗衣殿,做的便是这功德点的生意,若你有所求,依规矩付出相应的功德点便是。"
林宿看向身侧,而身侧空无一人。
良久,林宿张了张嘴,却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林宿自小生活在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环境中,但也并不是没有见过贫苦的生活,那些人每天都为一些生活琐事而烦恼,一点点突如其来的祸事就可以将一个家庭摧毁。
难道真的要为了一个女人将自己的下一世交给未知吗?
林宿没有答案。
"在来罗衣殿之前,我曾去过万古寺,方丈说若要心愿达成,惟有罗衣殿。方丈想必与罗衣殿是旧相识,不知,可否与我说说功德之说究竟如何说?"林宿抬出了最后的底牌。
"原来是故人之友。"锦绣坐在书案之后的椅上,而后又请林宿坐,林宿也不客气,径直从吧台那边搬了把椅子过来,如此,二人又平视而坐。
"人人皆有功德,功德点直观的体现了一个人人生的功过是非,你在此生及前世所做的善事所有的功德点,就相当与你存在银行存折里的人名币。我这罗衣殿说白了就是一个做生意的地方,你给我想要的东西,我给你想要的东西。不过,我这与凡人赚取的钱财不一样,我赚取的是功德点。"锦绣说的很是直白。
林宿也彻底明白锦绣的意思,也明白了自己今日踏进的这个地方是什么地方。
生活在现代社会的林宿没有觉得眼前的女子在夸大其词,因为他本身就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庭,他的母亲是一位猎妖师,他与生俱来就有一种特殊的天赋,他能听见鬼怪的声音,也因此,他从小就被送到万古寺中生活,直到他的母亲求来的一道避音符,让他与那些精怪夜语彻底告别。
但在前几日,他主动将挂在胸前的避音符取了下来。
"林宿,对不起,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功德点有这么重要,我不该让你来的,你快点回家吧!"
原本垂首坐在转椅上的林宿忽然抬起了头,看向林宿,"我能,你能让我再看看她吗?"
眼前的男孩面容稚嫩,原本应该朝气蓬勃的年纪却有了不属于这个年龄深沉。
锦绣点了点头。
伸手从桌面上拾起了一支笔,一支蘸有朱砂的狼毫。
锦绣手中握着那一支鲜艳的朱笔,绕过书案走到了坐着的林宿面前,"仰头。"锦绣说道。
林宿将脸仰起,脸色有点憔悴,头发也很是凌乱,但仍是挡不住独属于年轻人的那一份青春。
林宿看见锦绣拿着那支朱笔在自己脸上来回划弄,满袖的香气在鼻尖萦绕,林宿只觉得眼眶周围冰冰凉凉的,一股子凉意从眼睛蔓延到心底。
林宿眨了眨眼,看见穹顶的那八幅画,其中有一幅画,画的大部分都是氤氲的墨色,墨色之后是若隐若现的嶙峋笔痕,惟有一大片的留白处有一双闭合的眼睛,眉心处的那一抹红痕艳煞了人心。
"好了,可以了。"林宿听见锦绣说的话,将仰的头放下,第一眼看见的就是面色苍白的云娍。
转过眼光的林宿没有看见他刚才一直紧盯着的那双眼忽然睁开了。
"云娍,我能看见你了。"林宿猛地站起身冲着站在不远处的一个穿着白色长裙的貌美女子轻笑,林宿此刻只觉得无比的轻松高兴,他终于又能看见她了。
而云娍满脸的不可置信,"林宿,你真的,真的能看见我?"云娍急急的走上前几步,伸出手在林宿的眼前晃了晃。
"真的真的,我能看见你了。"林宿边说边伸手握住云娍的手。
可是,下一刻,林宿和云娍的笑容就凝固在了脸上,云娍的双眼盛满了了泪水,大滴大滴的泪水顺着脸颊滑落,而林宿伸出握住云娍的手也无力的垂下。
她死了。
这是没人能够改变的事实。
从此,他在人间,她入轮回。
二人,永不复相见。
不,不,还有机会的。
林宿看见他爱的人就站在他的面前,可是他再也无法拥抱她,再也无法亲吻她。
林宿伸手去接云娍眼角滑落的泪水,可是,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再也无法为这个爱哭的女子擦眼泪了。
林宿眼眶红红的,分不清那是朱笔画出来的痕迹还是原本就是如此。
云娍咬着唇,眼中有不舍,双手交握在身前,不安的搓着手心,"林宿,你回去吧!回家吧!就当,就当我从来没有出现过在你的生命中。"
林宿上前几步,与云娍面对面的站着,两人相距不过一个拳头的距离。
林宿将云娍的小动作看在了眼里,鼻头一酸,双手交叉搓着手心,是云娍不为人知的一个小动作,每当这个时候,往往是她最没有安全感的时候,每次这样的时候,她就会钻进他的怀抱,紧紧的抱住他。
林宿朝云娍张开了双臂,笑着说:"来,你林哥哥的怀抱还是那么的温暖,要不要试一试?"
云娍笑了,即使满脸的泪水,也还是幸福的笑了。
云娍小心翼翼的靠近林宿的怀抱,林宿也很小心的虚抱着身前那娇小的身影。
那曾是他的全部啊!
"林哥哥,忘了我吧!以后,找一个温柔善良的女子,就如同诗经中的那一句话,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云娍轻轻的吟着那一句曾日日缠绵在唇齿之间的一句话,那曾是二人心中对未来的希冀。
林宿自然不会忘,往日种种,历历在目,那一场死亡从他的生命中呼啸而过,带走了他最美的回忆和最爱的人。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林宿一字一句的在云娍耳边念着。
字字句句都是情深。
锦绣一直沉默的站在远处,看着这两个人跨越生与死的距离,但是,真心两个字,谁又能说的清楚呢!
"我愿意,"林宿认真的看着云娍的双眼说道,"我愿意用我的下辈子来换取云娍的生命。"然后林宿转头看向一直沉默着站在远处的锦绣说道。
当听到林宿说出我愿意三个字的时候,被他轻拥在怀里人绽放了最美的笑容,在那一刻的耀眼的让人不能直视。
锦绣有理由相信,在这一刻,在这罗衣殿穹顶之下,这二人都是真心在相信这一切的。
可惜了。
"但是很抱歉,这桩生意做不成了。"锦绣神情冷淡。
而林宿和云娍同时看向锦绣,林宿的脸上说不清是不可置信还是尘埃落定,云娍很是惊讶的看向锦绣,为什么,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最后问出这个问题的是林宿。
"你可以回头看看。"锦绣扬起下巴示意林宿看向他自己的身后。
听见这话的云娍第一反应就是看向林宿的身后,但是什么也没有,林宿的身后只有一些椅子和酒瓶什么的。
云娍看看林宿,又看看锦绣,"有什么?什么也没有啊!"
"你当然看不见,虽然你是个鬼魂,但是冥界的生物你大多时候是看不见的。"锦绣说道。
锦绣转而又看向有些呆滞的林宿,"而他,方才我用朱笔在他眼睛的四周画了朱灵符,朱笔见亡灵,墨笔入人间,当然这些说了你也不懂,不过,想来林先生已经明白了七八分吧!"
"你以为你从小能听见的声音是你的天赋,但是不是的,它与你共生,你的天赋是从它身上得来的。"锦绣向着林宿微笑说道。
林宿抬眼看向锦绣,双目空洞,有些一直想不明白的事情似乎一下就都串联了起来。
林宿僵硬着脖子,他此刻能感觉到身后的一种冰冰凉凉的感觉,有什么顺着他的脖子蔓延往下,明明是寒冬了,空旷的大厅却如同火海刀山,一股接着一股的浓稠热浪冲着林宿扑面涌来,豆大的汗滴顺着鬓角滑落。
云娍抬头看向林宿,此刻,她有些害怕,似乎有什么脱离出了原本的轨道。
"林宿,你怎么了?"云娍想抱住林宿,想给他一点勇气,可是一切都是徒劳,没有悬念的几近透明的云娍从林宿的身体穿了过去,云娍有些焦急,从林宿的身后走转到他的眼前,"林宿,你别吓我。你怎么了?"
林宿什么也听不见了,什么也不想听见。
林宿僵硬着脖子慢慢转动,他只能听见自己的脖子扭出了细碎的声音,当林宿的脖子扭到一定的角度,顿时林宿的眼瞪得无比的大,其中有恐惧有心悸,张大了嘴无声的喘息着,如同一尾离了海水的鱼在垂死挣扎,滚烫的汗水缓缓蒸发,在那个瞬间,林宿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它急速的跳跃着,似乎是要燃尽最后的生命力。
"它,是什么?"过了许久,林宿听见自己这样说道。
锦绣看向笔直坐在椅子上的林宿,双腿并拢,头垂直摆正,手安分的放在膝盖上,一双眼,哪里也不敢看,云娍就站在他的身侧。
锦绣走动了两步,拖地的长裙在光滑的地面上如同清水在缓缓流动,边走边说道:"你背上的灵物唤做寄灵兽,寄灵兽是由人死亡之后的灵魂转化而来,转化成寄灵兽的灵魂都是恶灵被投入黄泉之后产生了某种质的变化,从而诞生的一种全新的生灵。"
锦绣说到此处的时候,正好走到摆在墙边的一处半人高的置物架旁,木雕的置物架只摆了一对银镜,人面大小,并蒂莲的花纹,古朴秀雅。
"寄灵兽作为一种全新的生灵,没有记忆,没有思考能力,只有一样东西对他们有吸引力,那就是功德。寄灵兽生存下去的唯一方法就是寄附在人的身上,我称之为共生法则,寄灵兽一旦与人结下了契约,它会为契约人挡下一切灾祸,无论是生死祸事,还是天降霉运,都会应在寄灵兽的身上,而那位契约人会平安喜乐的过完这一生。"
"代价呢?"林宿的声音有些沙哑。
"功德。"锦绣收回看向银镜的目光,转身看向林宿说道。
"它得到的,会是这个契约人这一世的功德。"
一直站在林宿旁边的云娍有些不可置信的看向锦绣,她动了动嘴,没人听清楚她说了什么。
"也就是说,我这辈子白活了。"林宿说道。
"话也不能这样说,现在的人不都是只想享受当下吗?下辈子的事情,谁会想那么多,不能否认的是你这一世必定是平安终老的。"锦绣说道。
"如果我执意要做这笔交易呢?"林宿缓缓开口道。
"那你这一生会从头开始,你所认知的一切善与恶都会被颠覆,你会忍受着身体的苦楚以及心灵上的煎熬,到最后,你会后悔,因为没有人能够在得到一切之后还能坦然的接受那原本不属于自己的人生,悲惨的人生。"厚薄均匀的红唇吐露的却是这世上最残忍的事。
"那你觉得我知道了这一切,还能像以前那样吗?"林宿舔舔干燥的嘴唇,艰涩的说道。
"那与我无关。"锦绣耸耸肩。
林宿抬起头看向一旁低垂着头的云娍,有许多话,该说的,不该说的,堵在心口处,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是好。
一室的静寂。
正当安静的只能听见风声的时候,远处传来人声:"锦绣殿主,我儿尚且年幼,如有鲁莽之处,还请多加包涵才是。"
木质的门吱嘎声响,从黑暗中走出一人,黛眉杏眼,气质雍容,驼色的大衣长及脚踝处,尖尖的皮鞋在光华的地板上只有轻轻的咔哒声。
"妈,你怎么来了?"原本坐在椅子上的林宿转头看见来人,立马站起身来,惊讶的看向从转角处走出的女人。
"林宿,真是长本事了。"那女人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林宿,面无表情却能让人感受到那掩藏在平静之下的怒意。
"妈。"林宿喊了一声,语气有些软糯。
"你的事,稍后再说。"那女人看着林宿说了一句之后转身走到站在置物架旁的锦绣身前,深深作揖,"青无殿解妖司猎妖师文颖见过锦绣殿主。"
青无殿?
解妖司?
什么什么东西?站在不远处的林宿清清楚楚的听见自己的母亲说的话,一头雾水的林宿再次看向与自己相处二十年的母亲,似乎从未认识过一样。
"恩,你来所为何事?"锦绣收回看向那一对银镜的目光,看向眼前的女人,猎妖师。
"林宿什么都不知道,必然是受人蛊惑才会来此,文颖此次冒昧前来,是为了我这儿子,他年纪小,不懂事,若是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承诺,还请殿主大人不要当真。"作为一个在现代社会中有头有脸的人物,文颖此刻就如同最卑微的仆人站在锦绣的面前,即便是站得笔直,也能教人感觉到她的颤抖。
还未等锦绣做出反应,一旁的林宿仿佛受了莫大的刺激,快步冲到文颖的身边,紧紧的箍住文颖的手臂,一把拉过,"妈,你在干嘛?"
文颖甩开了自己儿子握住她手臂的手,双目如刀,看向林宿的身后,然后再看向这个傻愣的儿子,"我在干嘛,你不知道吗?"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来到了这里?不知道你为什么总是干涉我的人生?好,你不喜欢云娍,我没有强求,你说我乖乖的去上大学,我去了,你说让我与陈一诺交往,好,我照做,最后,我换来了什么,换来了什么?"说到最后,林宿一个大男孩就那样红了眼眶,颤抖着嘴唇看着自己的母亲,期待着她的表情会有变化。
可是没有,文颖仍是面无表情,仍是那副冷静的可怕的模样。
林宿双手烦躁的挠了挠凌乱的头发,背对着文颖深吸了口气,又立刻转过身看向文颖,"妈,我求你了,让我做一回我真正想要做成的事情吧!我求您。"
"你有资格吗?虽然我必须得承认你是我的儿子,但我也必须得承认,我的教育是失败的。"文颖不再看林宿,转身看向一直沉默着的锦绣:"请您如他所愿。"
文颖看向锦绣,背对着林宿,始终平静无波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变化,眼中有恳求,神情无奈又慈爱,可惜,林宿没有看见。
锦绣敛眼看了眼前的这三人,神情冷漠,点了点头,说道:"好。"
锦绣转身拿起那一对放在木架之上的银镜,右手拿起其中一个银镜往林宿的身后掷去,手腕处的衣袖凌乱,只听得见破空声,一道银光闪过,再次定眼看去的时候,在林宿的身后一面墙壁上,那面看似秀气不堪一击的银镜牢牢的钉在墙壁之上,以一种刁钻的角度,镜面恰好斜对照着林宿的方向。
锦绣双手捧着另一面银镜,安静的空气中弥漫着躁动不安的气息,"准备好了吗?"锦绣问道。
林宿看了一眼文颖,文颖垂眸站在一旁一动不动,宛若木桩,林宿动了动嘴唇,最后还是没有说什么,林宿不敢看身后,此时的心中,谁不清楚是期待还是惶恐,或者,兼而有之。
林宿此时期待着所有的事情都朝着预想的方向前进,另一方面,又担忧着诸事不尽如人意,隐隐的不安感让尚且有些天真的林宿焦躁难安。
面对着锦绣的问询,林宿最终轻轻点了头。
锦绣拿着那面银镜,镜面朝向林宿,恰好与钉在墙面之上的另一面银镜形成一条直线,雾气慢慢升腾在这方寸之地。
光滑的镜面清晰可见人影,镜面中有一个人影,稚气未脱,林宿紧皱着眉头看向那正与他对视的镜中人,莫名的熟悉感,镜中人也同样皱着眉头看向林宿,那一瞬间,林宿周围的一切都逐渐淡去,而他却恍然未见,眼中只有镜中的世界。
人的这一生,从何而始,从何而终?
我们不断探寻人生的意义,却不明白探寻这件事本身的意义。
古有灵物,花始镜,一阴一阳,亡者能往生,生者能通灵。
那是一个夏日的午后,烈日灼灼,偶尔有一丝清凉的风带走一切的燥热。
这个时候远没有十年之后的高温炎热,一个大约十岁的男孩怀里紧紧的抱着一个玩偶,玩偶很新也很大,但是男孩的脸上没有丝毫的开心和快乐。
他和大人走散了。
林宿呆呆的站在道路中间,一辆轿车呼啸而过穿过了林宿的身体,林宿有点怔然,似是还没有明白自己此刻所面对的是什么。
林宿的眼中开始有了倒影,昔日的一切如同电影片段一样在林宿的眼前闪过,这是十年前的时候吗?
那那个男孩是我?
林宿站在路中间,身体几乎是透明的,他看见了不远处的一个小男孩,此刻是红灯,小小的孩子怀里抱着一个等人高的玩偶,几乎挡住了视线。
当男孩的脸庞清晰的倒映在林宿的瞳孔中的时候,他忽然想起了十年前的往事,他曾经出过一个车祸,肇事司机当场死亡,可是被撞飞的林宿却奇迹似的毫无损伤,只是因为惊吓过度住了几天院。
此刻就像是在电影中重新倒带放着曾经见过的画面,一幕幕开始唤起林宿的记忆。
林宿缓缓的抬头看着前方的绿灯上的屏幕的数字渐渐缩小,8,4,3,2,1,绿色的灯成了红灯,而人行道上的红灯也忽然变成了绿灯。
小男孩双手环抱着玩偶,左右看了看,确定没有车辆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踏出了第一步,这是他第一次没有大人的陪同过马路,身边的行人行路匆匆,没有人会特意的去关注一个孩子的情况,人来人往中,小男孩被人流夹杂着,一不小心,摔了一跤,他没有哭喊,只是爬起来拍拍身上的灰尘,再度抱起了跌落在地的娃娃。
林宿看着只到自己腰间的孩子从自己的前面走过,距离不过是半米,林宿的脚动了动,似乎是想要跟随在小男孩身后,但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脚如同扎根在地上,不管自己使出多大的力气,双脚仍然紧紧的粘在地上,林宿除了脑袋可以转动之外,四肢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
林宿知道下一刻会发生什么,林宿想要拉住小男孩的,可是,一切都像是在梦中一样,你明明知道会发生的事,可是你无能为力,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它发生,最多只能感叹一句,除此之外,你什么也做不了。
路,对于一个十岁还抱着一个很大的玩偶的小男孩来说,是很长的。
眨眼间,人行道上的人渐渐消失,林宿的眼中只有那个小男孩,他忽然看见小男孩的脸上出现了惊恐的表情,下一秒,一切都像是慢动作一样,偌大的玩偶失去了主人被遗弃在地,小小的身影成为一道弧线重重的落在远处,而失控的轿车如同一头失去理智的猛兽在左右摆动中失去了重心,撞上了一旁的建筑物。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林宿看着另一个自己倒在远处,身上某些潜在的疼痛似乎在这个时候一同涌了上来,林宿看见小男孩上了救护车,但他知道,他不会有事的。
因为那个被称为寄灵兽的生灵趴在小男孩的身上,小小的一只像是一只猴子,却比猴子丑陋许多。
寄灵兽裸露着身子,有着如同人类一样的肌肤,干巴巴的四肢几乎可以看见骨头的形状,但是异常修长的是四肢的爪子,有着长长的指甲,紧紧的抓着小男孩,不同于干瘦的四肢,寄灵兽的脑袋和小男孩的脑袋一般大,从林宿的角度只能看见它的后脑勺。
此刻的寄灵兽四肢被折断,潺潺的鲜红的血滑落满地,裸露的肌肤上有着无数摩擦形成的血痕,可是没有一个人可以看见,除了林宿。
而林宿看得真切,小男孩的身上没有明显的伤口。
随着救护车的远去,周围的一切如同水痕逐渐淡去。
场景变换中,林宿看见从中掉落的花盆,看见了滚落楼梯的身影,看见了黑暗之中熠熠的双眼,原来是这样的。
寄灵兽就像是另一个林宿,无论是车祸中的伤口还是生活中的磕磕绊绊,寄灵兽承受着所有的伤痛,而身为寄主的林宿不会有任何的伤口。
虚无中,林宿看见了那只寄灵兽的模样,很平淡的容貌,和普通人的样子差不了太多,只有那一双闪闪发光的双眼,使林宿一眼就看出了它的不同。
"你想毁约?"寄灵兽缓缓开口,就像是幼时的那些岁月在耳边低低的絮语。
"是。"林宿说道。
寄灵兽似是轻蔑的笑了笑,一双眸子中尽数是残忍。
"如你所愿。"寄灵兽朝着林宿轻轻的吹了口气,浓浓的黑雾将林宿包裹。
张眼闭眼都是黑暗,林宿的头忽然如同炸裂一般的疼痛,时间再度倒转,一切就像是一面钟,被人快速的调拨,时针分针倒出道道残影。
一切回到了最初的时候,当那辆轿车撞向男孩的时候,林宿忽然感受到了彻骨的疼痛,一阵阵空白中从四肢传来的痒痛感让林宿恨不得一头撞死,缓过神后,耳膜中嗡嗡作响,脑子里晕乎乎的,却还是能感觉到疼痛,呼吸间刀割一般的疼痛席卷了林宿的感官。
疼痛持续了好几分钟,然后就晕过去了,林宿的脑海已经罢工了,他暂时想不起任何事。
不知道过了多久,微弱的光芒从眼皮底折射,林宿缓缓的张开了眼,入目所及一片白色,这是哪儿?
如果说之前像是梦境,那现在比梦境更加的不真实。
医生的话让林宿的血液如同冰一样冻住,那一瞬间,林宿几乎失去了思考。
"左腿小腿骨折,右腿粉碎性骨折,双臂不同程度的骨折,外加多处挫伤,脑震荡颈髓损伤颈椎骨脱……"医生拿着个病历站在林宿的床前缓慢而又清晰的说道。
当然并不是对着林宿说,从林宿的角度只能看见医生的背影,而前面站着的是他的母亲。
对话中的二人并没有看见林宿曾经醒过。
时间如流水,林宿在这真切的体验到了流水一般的时间从自己的身侧滑过,
原来从另一个角度看待世界的时候是那样的不同,林宿只能躺在床上,看着窗外的日出日落,无声的孤寂会一波一波的涌来,你无法去抗拒,渐渐的,负面情绪会开始潜移默化的转化着思想。
林宿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躺在病床上,这里是现实?还是梦境?
林宿无法确定,想起以前的日子,那像是上个世纪的事,耀眼的阳光肆无忌惮的洒落,他可以呼朋唤友在烈日下打上一场球,大汗淋漓痛快至极,而现在的感觉就像是被人关在一个精美的笼子里,你不必为生活琐事烦忧,但却要忍受永久的孤独,即便有人会同情你,有人会试着理解你,但是你所经历的一切是另一个人永远体会不到的,别人永远不会成为你。
林宿躺在床上,皮肤很白,几近透明,没有一点血色,十年如一日的躺在床上,林宿很平静,眼神冷寂的可怕。
"你赢了。"林宿睁眼看着正上面的天花板缓缓开口说道。
原本方方正正的房间如同水面一样漾起波纹,所有的景象逐渐变得模糊。
又是一片黑暗,林宿站在某处,面前仍是那只伤痕累累的寄灵兽,与人无异的双眼看着林宿,泛起的得意在林宿眼中显得异常刺眼。
寄灵兽缓缓的在虚无的黑暗中游动着,就如同在水里一般游走着,缓缓的接近林宿,率先接触到林宿的身体的是寄灵兽的上肢,长长的指甲悄然扎进了林宿的肌肤,林宿只觉得恶心,即便没有痛感,林宿的额角还是爆出了青筋,紧咬的牙关昭示着林宿的心情。
林宿仰着头,闭着眼,不去看那只几乎已经完全蜷缩在自己身上的寄灵兽。
周围的一切缓缓淡去,林宿再次睁眼的时候,仍是那亮如白昼的房间,周围站着的人熟悉又陌生。
人,总是在失去与得到之间体会着自己内心深处无人能知的善与恶。
林宿选择了自己的路。
一旁静静等待的云娍看到林宿的双眼的时候,不由得一惊,那是怎么样的一个人?冷漠,孤寂,残忍,就像是体内的灵魂被换走,完全不是云娍所认识的那个人了。
当我们处在某种进退两难的境界,精神强大的人会理智的做出选择,但很显然,林宿并不属于那一类人,林宿只是将所有的负面情绪堆积在胸腔,慢慢的充斥在空白的情绪里,似乎这样就可以给自己带来一些勇气和安全感。
只是站在一边的锦绣无声的笑了笑,锦绣肌肤很白,但不是那种常年不见阳光的惨败,而是泛着淡淡的玉石的莹润白,眼珠很黑,永远沉静的看着一切,静静的看着你的时候你能感受到彻骨的寒意。
笑起来的锦绣很美,美得惊人,但不是那种攻略性的美,你能感觉到,笑起来的锦绣是真心的开心。
就算是掌管了这罗衣殿上万年了,看着无数的人妖鬼挣扎在贪嗔痴恨中,锦绣还是觉得人心很有趣。
锦绣伸出的手牵引着两面银镜回到掌心,安静的室内就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文颖站的笔直,看着自己的儿子在一瞬间进入了成人世界,有些真相很残酷,残酷到你已经无力去分辨那所谓的真相和解释是真还是假。
但是文颖没有开口去干预林宿的选择,也没有再去将某些事情明白的剖露在林宿的眼前。
可能,都是命吧!
锦绣重新将那对花始镜安置在檀香木架上,白皙秀气的手指衬着紫檀木架,如同精美的古画在一瞬间活了过来。
锦绣背对着林宿,看不见表情却能听见清亮的声音说道:"选好了吗?我这罗衣殿,不是凡人能来的地方,已经过了半个时辰了,你再不做决定就得永远留在这里了。"
林宿抿了抿唇,已经几乎是淡紫色的嘴唇干燥的开始脱皮,云娍的魂体就站在林宿的前面,泫然欲泣的表情让林宿忽然就心生不忍。
过了片刻之后,"对不起。"
云娍的瞳孔在一瞬间收缩,惊人的怨气在某个瞬间达到了顶点,但是在林宿看过来的时候,一双无辜清纯的大眼睛缓缓的落了泪。
似哭非笑的云娍牵了牵嘴角,眼中的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珍珠,"没关系,我没关系的,只要能见到你幸福,我怎么样都没关系。"
林宿低着头,双眼没有焦距的看着地板上的某个点,被朱笔勾勒的纹图开始渐渐褪色,青黑的眼底,通红的眼眶无一不表明林宿的身体已经支撑到了极点。
一旁的文颖上前一步,伸出手触上林宿的肩头,源源不断的灵气由文颖的掌心传递到林宿的体内,为林宿护住心脉不被罗衣殿的阴气所侵,"走吧!我们回家。"
林宿沉默不语的点点头,再也没有看一眼云娍的方向,在文颖的身后,亦步亦趋的离开。
当林宿离开之后,一袭白衣的云娍通红了眼,"又是这样,每个男人都这样,都这样对我。"尖锐的叫声充斥着整个罗衣殿,怨恨的叫声中满是不甘和怨愤。
锦绣只是平静的说了两个字,却让那个一瞬间坠入魔道的魂体安静下来。
"闭嘴。"
云娍颤抖着身子,匍匐在地上,满心的不甘最终在锦绣平静的目光中化成了眼泪,"大人,大人,我实在是不甘心。"云娍佝偻着身子低低哭泣。
锦绣重新坐在椅子上,左手搭起右手的衣袖,水头极好的玉镯衬着染了丹蔻的指甲在灯光下晃了晃,锦绣轻执毫笔,慢慢的一笔一划的在纸上勾勒,头也不抬的说道:"我知你的不易,但是人心莫测,谁又甘心呢?"
"大人,我不信,我不信,请您再给我一次机会。"云娍双膝结实的跪在地上向前移了两步,慌张抬起的面庞上的恐惧一览无余。
锦绣微低着头,视线专注的看着手下的画纸,从云娍的角度只能看见锦绣饱满的额头,鬓角的碎发也挠的人心里痒痒的。
似乎过了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间,云娍忽然看见了一双眼,沉静无波,却让云娍感到莫名的寒意。
云娍重新跪俯在地,双膝并拢,脊背微弯,额头触在相叠及地的手背之上,规规矩矩的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锦绣放下了手中的笔,双手叠交在腹部,看向地上的云娍,"云氏,清德县人,洪惠三年生,洪惠二十年嫁入李家,洪惠二十三年染疾暴毙。洪惠四十四年,你入我罗衣殿,以三十年功德换一年人身,玄明元年,二入我罗衣殿,以四十年功德换两年人身,玄明三十二年,三入我罗衣殿,以十年功德换三年人身,民国初年,四入我罗衣殿,以六十年功德换五年人身,还要我继续说吗?"
云娍早在锦绣开口的时候就半跪在地上,似乎是想起了久远的故事,悠悠的叹了口气,原来一幕幕以为远去的记忆一直都在,只是不愿意去接受罢了。
云娍低低冷笑了两声,一双眼异常通红,即便是已经过去了几百年,但那堵在胸口的怨气越发浓烈,"这是他李远志欠我的,我临死时躺在破败的床上,连口水都没有,我还未出生的孩子就那样胎死腹中,我这下堂妻残烛风雨为伴,他却金榜题名红袖添香,我临死发过誓,定要让他李远志生生世世永不得安宁。"
锦绣冷哼一声,眉目冷清,"当你入我罗衣殿时,我便说过,你功德将尽之时只能成为孤魂野鬼,你一意孤行,现如今,功德耗尽,方才你已经错过了最后的机会。"
"大人,求您。"云娍跪俯在地,字字如同千斤重,"求您再给我一次机会。"
锦绣懒懒的坐在椅上,眼中尽是漠然,"就算我给你机会,结局也还是一样,不会有改变的。"
云娍猛地抬起头,看向檀木书桌后的某个人,尽管看不见身影,心生恐惧的云娍还是壮着胆子说道:"大人,我不信,我不相信,难道这世间就没有公道可言了吗?"
锦绣动也未动,"云氏,老天爷,是不开眼的啊!"
幽幽的话轻飘飘的,却像是说出了某种既定的宿命。
云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背脊直的就像是从没有弯过,带着某种决然,"这条路,我已经走了太远,回不了头也不能回头,老天爷给不了公道,我就自己去讨回来,只望,大人,慈悲一次。"
锦绣伸手拿起桌上的画纸,画上的女子明眸皓齿,黛眉朱唇,单从外貌来说是极其出色的,锦绣缓缓开口道:"云氏,转世的李远志已经不再是当初的李远志,就算你得到自己想要的那又如何?李远志早就死了,灰飞烟灭黄土一抔,更何况,你欠下的债,是要还的啊!"
云娍没有听出锦绣最后一句话的意思,仍是坚定道:"云娍,此世无悔。"
无论是李远志,还是林宿,都没有区别,只要她云娍还是当初的云娍就好。
锦绣将手中的画纸抛向空中,"既如此,你去吧!"
薄薄的画纸如折翼的飞蛾扑向了那团阴暗不定的火焰,云娍叩谢,"多谢大人成全。"
片刻之后,高大的铁门被人打开,一个身高中等身姿窈窕的年轻女子缓缓的穿过小巷,迎着晨曦的光影走向人海,沿途的墨香袅袅消散在清晨的迷雾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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