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未霜

罗衣殿 第三话将军百战不负英魂

  凌晨时分,雾气将起未起的时候,钟小艾刚刚结束了一场狂欢。

  当钟小艾走进钟家大宅的时候,已经有点摇摇晃晃神志不清,但脚下的十厘米高跟鞋仍是稳稳当当,化着浓妆的钟小艾眼神浑浊,一身酒气,但仍是掩盖不住一个属于二十五岁女人的成熟与性感。

  钟家大宅灯火通明,钟小艾全然没有意识到这意味着什么,钟家的人除了她之外,作息很规律,从来没有谁会特意等她回家,钟小艾已经习惯了,谁叫她的家庭如此的不普通。

  佣人忽然拉开大门,让钟小艾推开门的手静止了,钟小艾有些不悦,背靠着打开的大门,嘟囔着:"真是没规矩,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无视本小姐。"

  佣人面无表情,规规矩矩的站在钟小艾的面前,"小艾,你妈妈和你的哥哥正在大厅等你,有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

  "呵!" 钟小艾轻笑了声,"真是稀奇,平时连个影子都看不见的人竟然同时在等我,而且是在凌晨。"钟家的亲情淡薄,至少在钟小艾看来是这样的,谁叫她妈是个后妈呢!还是个军人。

  钟小艾其实挺瞧不起自己的,钟家的顶梁柱是个相当壕的富豪,她妈,是个军人,虽然头衔不高,但也是实打实的军人,就连她的双胞胎哥哥,竟然也进了军队,就连那个同父异母的钟阿满竟然他妈的混成了个上将,扯不扯,就她,就她钟小艾,一事无成,整天流连在酒色场所,但是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吗?

"行勒,去拜见母亲大人,省得又停了我的信用卡。"钟小艾一路摇摇晃晃的晃到大厅。

杨怀玉就坐在沙发上,身后站着他的哥哥,两个人红着眼眶,神情沉重。

"怎么着,我又犯什么错了?"钟小艾软软的瘫躺在杨怀玉面前一侧的沙发上,满身酒气,语气懒懒洋洋。

  杨怀玉已经没有什么心情和钟小艾周旋了,朝着身后的钟络说道:"弄桶冰水来,让你妹妹醒醒酒。"

  钟络看了一眼钟小艾,嫌恶,痛心,什么话也没有说,转身就朝厨房走去。

  钟小艾此时酒精正是挥发的时候,没什么精神去观察,如果钟小艾此时没有喝醉,她就能明白这一刻对于她而言代表着什么。

  凡事没有如果,杨怀玉此时恨不得当初就没有生下这个女儿,但是那又如何,事情已经发生了,此时,她需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让钟小艾说清楚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钟小艾仍然不以为然,"拜托,我又不是小孩子,我是个成年人,不过多喝了几杯酒,犯不着三堂会审吧!再说了,我时时刻刻谨记着我是钟家的女儿,可不像那个钟阿满,也不知道靠着什么年纪轻轻的爬上了少将的位置。"  

  杨怀玉此时觉得自己压根就不认识眼前的这个女人,相处了二十五年,她杨怀玉竟然从来没有了解过这个女儿最根本的模样。

而提着半桶凉水过来的钟络,眼睛发酸,眼泪都止不住的流,想起那个肆意张扬,神采奕奕的女人,钟络觉得自己对钟小艾实在太仁慈了,亏他还相信她是无辜的,将冰水换成了凉水。

  钟络三步并做两步,径直的走向钟小艾,抬起水桶就往钟小艾脑袋上淋,水花哗哗的响,从钟小艾的脸上浸湿身下的沙发,流水流到地上,如同这个炎热的夏日下了一场冰凉的大雨。

  钟小艾在水淋的那一刻,就彻底清醒了过来,吃惊着看着站在她面前的哥哥,"你疯了吧!我可是你妹妹。"

  钟小艾忙坐起来,紧身的连黏黏糊糊的贴在身上,原本精致的卷发凌乱的裹在裸露的肌肤上,钟小艾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在自己的家里竟然会受到这种对待。

  "张妈,给我那个毛巾,快点。"钟小艾气急败坏,大声喊着。

  钟络将手中的铁制水桶奋力往身后一甩,甩到地上撞倒了一个一人高的花瓶,巨大的冲击声和花瓶破碎清脆声充斥着钟小艾的耳膜,"谁也不许给她拿都给我回到房间,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许出来。"钟络大声吼着,此时的钟家大宅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的说话声。

  钟小艾只能看见钟络背对着她的背影,但钟小艾再怎么糊涂,不至于连钟络的声音异样都听不出来,再看向一直笔直着坐在沙发上的杨怀玉,"妈,你怎么了?"

  杨怀玉虽然此刻的神情已经看不出什么,但是钟小艾敏锐的觉得所有的一切都和她有关。

  "钟阿满死了,你知道吗?"杨怀玉缓缓说道,直视着钟小艾的眼睛。

  但是杨怀玉失望了,她在钟小艾的眼睛里没有看到一点悲伤。

  "真的?怎么死的?什么时候死的?"钟小艾忙不迭的问道,浑然没有想到那个死去的人是她的姐姐,亲姐姐。

  钟小艾深深埋藏的嫉妒终于在这一刻显露了出来,语气中的庆幸和忍都忍不住的高兴彻底激怒了钟络。

  "啪"钟络狠狠的打了钟小艾一巴掌,在白皙的脸颊上留下了一道明显的巴掌印。

  钟络读的国防大学,一身气力都是在求生中艰难锻炼出来的。

  钟小艾的身子直接被一个巴掌的力量掼到了地上,钟小艾满眼的不可置信,捂着左脸抬头仰视着那个男人,此时的钟络满脸的泪水,红着眼眶瞪着钟小艾,钟络抹了一把脸,看都没有看跌坐在地上的钟小艾一眼,转身重新站在了杨怀玉的身后。

  "钟小艾,站起来,至少在最后一次,笔直着站在我的面前。"杨怀玉看着就坐在她脚边的钟小艾说道。

  钟小艾咬着唇,脸色青白交加,总是这样,所有的人高高在上的看着自己,就好像自己是一滩烂在泥里的腐烂物。

  在外的人都羡慕钟小艾,背后有着富甲一方的爹,有着军方背景的外公,甚至一个少将姐姐,一个少校哥哥,钟小艾的生活应该是泡在蜜糖里,享受不尽的甜蜜。

  可是,钟小艾真的很怕回到这个家,所有的人都看不起她的家。

  钟小艾扶着沙发站了起来,笔直的站在杨怀玉的面前。

  "当初,你姐姐,钟阿满就是站在你现在站的地方,说了一番话,让我记忆犹新。"杨怀玉回忆起第一次见钟阿满的时候,那时候,她很不喜欢那个笑语盈盈的小姑娘,太有心机,又能忍,即使被人刁难,也能微笑着接受,全然没有那个年纪应该有的天真和单纯。

  她是杨立的独生女,抢着要娶她的青年才俊多得数不过来,可是那都不是杨怀玉想要的,她知道,那些人或多或少的都冲着她身后的背景来得,毕竟杨立这个名字就相当于一块金招牌,取了杨立的女儿,前途无忧。

  杨怀玉很不喜欢,她喜欢上了一个丧偶的鳏夫,还是一个带着五岁孩子的父亲。

  可是杨怀玉相信自己的眼光,也相信钟明不会辜负自己的信任。

  她嫁给了那个男人,虽然父亲不是很愿意自己嫁给这样的一个人,但是最终还是尊重了女儿的意愿。

  钟小艾很不愿意在这个家里听到那个名字。

  但是没有人会在意她的想法,尤其是在此时。

  “当初,你和你哥哥一起预谋,将十岁的她推下了楼梯,我承认,我偏袒了你们,偏袒了我一对尚且只有五岁的儿女,我到现在还记得阿满的那个眼神,当我轻描淡写的将那件事情翻篇,阿满的眼神充满了疑惑和恍然大悟,我明白,她那一刻肯定是在想,原来这早就不是她的家了,而我这个妈妈也原本就不是她的妈妈。”

  杨怀玉抹去了眼角的泪水,如果一切可以重来,她一定会比当初做得更好,也不会伤了她的心。

  提起当年的事,钟小艾和钟络对视了一眼,但只是一秒而已,触之即分,钟小艾的记性很好,她仍旧记得当初钟阿满在这个家里是怎样骄傲的存在让父母感到无比自豪的存在,可能妈妈永远不会知道,当她在外人面前提起阿满这个名字的时候,眼睛有多么闪闪发光,有多么自信开怀,钟小艾有理由相信,如果在她和钟阿满中间选一个,她一定会选择钟阿满。

  但是最后还是钟小艾赢了,她和钟阿满打了一个赌,一个足以决定一切的赌局,钟阿满很聪明,不可能会乖乖掉进一个尚且只有五岁女孩的陷阱里,所以钟小艾直接找上了钟阿满。

  钟小艾从小就会观察身边的人,哪怕只有细微的表情,钟小艾也能得到自己想要的讯息,她看出来了,钟阿满始终对这个家充满了不信任感,虽然妈妈很努力的对她好,但是钟阿满和自己一样,始终敏感多疑。

  所以那个赌局让她得到了一切,也让钟阿满看清楚了一些事情,所以才会义无反顾的离开这个家。

  只有她的傻哥哥,以为是他害的钟阿满离开家,随意一直对钟阿满充满愧疚,但是钟小艾才不会将这些事情说出去,绝对不会。

  杨怀玉继续回忆着那个最后和那个尚且还是她女儿的钟阿满的一次谈话,“钟阿满就站在你的那个地方,对我和你爸爸说,既然这个家容不下我,我就把国当成家,兄弟姐妹容不下我,我就将战友当成亲人。当时,你爸爸就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拉着阿满的手,直说对不起。我也没有想到,阿满能够说出那样的话,我知道,阿满很认真的说,那都是她在那一刻心里最想说的话,我让她失望了,我做出的努力在那一刻全部化为乌有,当我偏袒了自己的孩子的时候,我就已经失去了阿满的信任。但是阿满没有怪我和你们的父亲,她说,不患寡而患不均,我年长弟妹五岁,人心总是会有偏颇的,长久下去,姐妹间定然会生嫌隙,倒不如让她去读军校。你父亲当然舍不得,好话歹话说尽了,还是没有改变阿满要去军校的决心。”

  那个孩子就这样离开了家,她将那番话对父亲说起的时候,已经五十多,英雄迟暮的父亲忍不住叫了声好字,父亲说,这女娃有风骨,有谋略,又有胆识,未来未必不会有一番成就,父亲说,国家的前途就掌握在这样的年轻一代的手中他只希望这样的孩子能够健康成长,而不是夭折在父母的溺爱中,能够放手让孩子去闯一闯,未必不是件好事。

  自那以后,父亲暗暗的关注起了那个孩子,一个和他完全没有血缘关系 孩子,可是父亲却对着那个孩子抱有很大的期望,甚至超越了他的女儿。

  那个孩子却是没有让父亲失望,一路坎坷,一路一次又一次的爬起,阿满的坚韧与天赋让人赞叹惊奇,父亲总是和她说,如果阿满是他杨家的孩子,一定能保杨氏百年的荣耀。

  钟阿满正式进入了黄金部队,没有靠任何人的帮助,父亲高兴的叫了三声好字,当天喝的酒比他一年都喝的多,整天都在念叨着,国家后继有人,他终于可以放心了。

  杨怀玉不得不承认,她有点嫉妒阿满,她从小到大,都没有让父亲如此的自豪,而从未谋面的阿满却让父亲如此记挂担忧,如此骄傲自满。

  阿满一次又一次的立功,她成了最耀眼的那一颗星,父亲将所有的期待都放在了那个年轻的孩子身上。

  而阿满没有一次令父亲失望,父亲说阿满是个好孩子,也是个苦孩子,当时杨怀玉就红了眼眶,一次次的听着父亲说起阿满执行的任务有多难,有多危险的时候,杨怀玉就一次次的质疑自己的决定,但是父亲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将苦其心志,精心细养的金丝雀绝对不可能长成翱翔蓝天的雄鹰,阿满既然已经决定走这条路,无论将来如何,我们这些在她身后的家人,绝对不能拖她的后退,不能迟疑,不能质疑,要相信阿满,相信你的女儿,无论她做出了什么决定,都要支持她。

  可如今,噩耗传来,父亲和钟明被这噩耗直接击倒了,杨家和钟家已是垂垂危矣,而,罪魁祸首,钟小艾,她的亲生女儿竟然还是如此天真可恨,全然不知道因为她的一己之私酿成了多大的祸患。

  "阿满自从去了军校,二十年没有回家,没有见过我们这些所谓的亲人,就算和你父亲打电话的时候也没有喊过一声苦,但是我知道,阿满过得有多么的不容易,一个女人,要胜过那么多的天之骄子,要付出千倍百倍的努力。"杨怀玉说到此处已经是哽咽声起,她不是个好的母亲,即使阿满从来没有叫过她一声妈妈,但是,杨怀玉很心疼那个孩子,越了解,就越心疼,她无数次想过,要是阿满是她的孩子该有多好。

  虽然钟小艾已经收起了那副不喜欢阿满的表情,低着头的钟小艾还是很看不起钟阿满,她的存在就是一个错误,一个让她时时刻刻活在被比较的阴影中。

  "后来,你的哥哥也去了军队,我想你还记得,你哥哥有过一次生死大关,你们是双胞胎,有感应,我想你明白,你哥哥那个时候有多危险,你只知道,是钟阿满救回了你哥哥,但是你肯定想不到,阿满为了你哥哥做到了什么程度。"一直站在杨怀玉身后的钟络伸手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杨怀玉很欣慰,至少这个孩子没有长歪。

  钟小艾仍然不以为然,那个时候钟阿满已经是大校了,只要她一声令下,多的是人去帮她救回哥哥。

  "今天说起这件事,不是为了让你改变对阿满的看法,只是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家人。"杨怀玉很后悔没有好好教导钟小艾,但她仍然抱有一线希望,"当时,你哥哥去执行一项任务,你哥哥掉进了一个陷阱,一个足以将整个小队拖入绝境的陷阱,那时,阿满正在执行另外一项任务,偶然知道了这个消息,三天三夜没有合眼,将自己的任务完成后不顾上级的警告,马不停蹄的闯入了那个毒枭的地盘,一个人,单枪匹马的挑了整个毒窝,其中艰辛,不足为外人道,军人最大的忌讳就是不服从命令,虽然你哥哥救回来了,但是阿满被关了禁闭,但你不会知道,阿满在军中就此成了一个传奇,一个让人仰望,敬佩的传奇,阿满在被关禁闭之前,只提了一个要求,就是打一个电话,替钟络给家里报个平安。"提到这个的时候,杨怀玉终于没有忍住,双手捂住脸,失声痛哭,她的阿满如此优秀,她的阿满,有情有义,她还没来得及报答,就这么天人永隔。

  钟络执行的任务虽然完成了,但是由于一些原因,还无法对外公布,所以他们这些亲人只能一天又一天的等消息,阿满被关禁闭的时候,上级只是希望阿满能够认一个错,写一份检讨,这件事也就这么过去了,毕竟阿满完成的任务非常出色,无论是战友还是首长,都不得不叫声好,偏偏阿满不妥协,就是不认错,到了最后,说要让她认错也可以,只要让她给家里打个电话。

  首长同意了,让阿满将电话打给了钟络的外公,杨立。

  当父亲和她说起的时候,一边隐晦的告诉她钟络很平安,一边双眼含泪,颤抖着右手对着遥在万里的钟阿满敬了一个军礼。

  由于机密任务,杨怀玉没有和任何人说起过,从那时起,杨怀玉就对自己说,这一辈子,一定会护她平安喜乐。

  "我发过誓,要让阿满一生平安喜乐,但我万万没有想到,亲手将刺向自己亲姐姐的匕首递给敌人的竟然是我的亲生女儿。"杨怀玉满怀痛心的看着眼前的这个人,到底是什么蒙着她的眼睛,让她做出了这样的事情。

  钟小艾明显有些慌乱,眼神不安,"我承认,我是恨不得让她去死,但是,我怎么可能会做出那样的事?更何况,我哪有那本事。"

  杨怀玉还是失望了,事到如今,还想着蒙混过关。

  "钟小艾,别人不了解你,我们是双胞胎,我们从小一块长大,你觉得,你的那些心思,能瞒过我吗?"钟络站在沙发背后看着钟小艾。

  钟小艾猛地抬头看向钟络,恍然大悟,"难怪,难怪你要去当兵。难不成你是去替我赎罪,为了能离钟阿满近一点,为了帮她,所以你背叛了我。"

  "我只是做了正确的选择,我以为,我离开你,你会醒悟,却没想到,你越陷越深。你喜欢上程家的老大,可是你没有想到,他会是阿满的男朋友,你嫉妒的发疯,多年累积的嫉妒和自卑到达了一个顶点。你从小就观察力惊人,智商也不低,只是一直没有放到正道上,你发现了你最好的朋友的秘密,文莉是那边的人,一直替那边做事,你知道,我们国家和那边是死对头,迟早有一天会对上,而阿满是行业中的佼佼者,所以你会偶尔透露出关于阿满的情报,阿满的一切资料都是绝密,能够出卖的一定是至亲的人,但是你没有想到阿满的实力如此的令人惊讶,一次又一次的死里逃生,于是,你想出了一个计划,你决定痛改前非,要与阿满冰释前嫌,你的观察力和敏锐性终于派上了用场,在和阿满一次次的接触中,你探知了一个重要的讯息,而你,就在三天前,将之泄露给了文莉。"钟络几乎是咬着牙说出了这样的一番话,他早就应该在知道的,他应该提醒阿满的,可是,他虽然很痛心他的妹妹怎么会变成这样的模样,但仍然是选择了相信她,他其实一直相信的是钟小艾,而不是钟阿满,而他付出了代价,他这辈子,都会活在悔恨中。

  "原来你都知道,"钟小艾终于承认了,抬头看向钟络,她终于知道,自己的身后还有人一直相信着她,爱着她,可是一切都晚了,"是,我知道文莉接近我的目的不纯,也是我把钟阿满的行动代号以及假身份告诉给了文莉,我的目的只有一个,我和钟阿满之间,只能活一个,要么我死,要么她死,哥哥,你不是默许了这种结果吗?而妈妈,你也是帮凶。"钟小艾终于出了一口恶气,终于将多年以来想说的话,都说出来了。

  杨怀玉此时心情复杂万分,但是她终将会做出选择。

  "你知道阿满怎么死的吗?她乘坐的飞机被放了炸弹,敌人控制了那架飞机,阿满用她的生命救了整座飞机上的人,我多么希望,你从来没有出现在阿满的生命里。"

  "今天,你将会付出代价。"杨怀玉站起身,和钟小艾面对面,身后的隐蔽处走出数个身穿军装的人,为首的人,就是那个程和弧,此刻钟小艾深爱的男人视她如空气,钟小艾忍不住拉了拉衣服,慌乱的整理头发,她不想让自己的狼狈模样被他看见。

  程和弧完全没有将眼神放到钟小艾的身上,走到钟络的身边,面对杨怀玉行了个礼,"带走。"

  钟小艾将会被坐一辈子牢,在这一辈时间中,她会用一辈子去想明白所有的事情,然后在后悔中,度过宁静的一辈子。

  杨怀玉看着程和弧将钟小艾带走,却没有看钟小艾一眼,那一瞬间,杨怀玉像是老了十岁,"这都是什么孽缘呐?"

  程和弧是铁板钉钉的一把手继承人,失去的最爱的人,程和弧的心里只会比她们这些人更难受,就算不会动手对付杨家和钟家,但是那些见风使舵的人动手,程和弧想必不会为他们说话。

  杨家和钟家会一辈子活在提心吊胆之中,生活会将他们的雄心壮志磨灭,那几乎是可以预见的未来。

  想起杨家的那一群人,还有钟家的一些人,杨怀玉不得不强打起精神。

  钟络拉住杨怀玉的手,制止了杨怀玉想要出门的脚步,"妈,你放心,程大哥答应过阿满,会照顾好她的家人。"

  杨怀玉似乎有些不可置信,眼泪再次夺眶而出,"你再说一遍。"

  钟络也是泪流满面,"阿满都知道,她只是想赌一把,赌一把她的家人是不是真的接受她了,只是文莉隐藏的太好,阿满的信息有误,没有想到对手会用整个飞机上的人来对付她。"

  "可是,她还是失望了,对不对。"杨怀玉此时真的恨不得代替阿满去死。

  钟络一个铮铮男儿,心里被无形的尖刀豁开的口子潺潺的流着血,并不比眼中流的泪要少。

  "程大哥说,阿满最大的愿望就是一家人和和气气的吃顿饭。"钟络哽咽着说。

  阿满是个好孩子,也是个傻孩子,一生都想得到家人的爱和信任,可是,一切都来的太迟。

  这一夜,注定有些人的眼泪是悔恨的。

  三日之后,程和弧再次进了钟家的门。

  又过了一天,被送进军事牢房的钟小艾被秘密带出。

  杨家的所有人都站在一处庭院中,已经将近八十岁的杨立再一次穿上了军装,皮鞋擦得程亮,军帽端正的戴在头上,在老伴的搀扶下一步一步走出了杨家人的目光。

  钟家大院中的钟明也换上了笔挺的西装,杨怀玉穿上了最好看的衣服,戴上了结婚时钟阿满送的一对耳环,是一对勿忘我的花朵形状的耳钉。

  一处军事基地,钟络为首,二十人的队伍手中各拿着一束白色的玫瑰花,人人钢铁军魂,人人面容刚毅,手中握着的玫瑰花,是心中不变的信仰。

  所有人朝着一个方向前进。

  我们一路无畏,不是为了鲜花和荣耀,而是为了最初的信念。

  这一日,日光甚好,稀薄灿烂的阳光透过层层的梧桐叶洒落在地上,一辆有一辆的车缓慢的向前开着,道路两边有行人伸头探脑啧啧称奇,有见过大世面的老人一眼就看出了某辆车,是属于杨首长的军车,杨首长可是个传奇。

一辆有一辆,都是属于军队。

  行人猜了又猜,整整九辆车,车头挂着白色的玫瑰花,一路飘香,迎向那抹幽魂。

  到了停车的地方,一辆接着一辆的车门被打开,杨立被年迈的老伴搀扶下来,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程和弧,那人满身寒霜,一身峥骨,唯一与那气场不合的就是手中捧着的玫瑰花

  铁汉柔情,何等潇洒回肠,而如今,生离死别却是人生最难过的一道坎。

  程和弧也看见了那位英雄迟暮的首长,只是微微点头敬礼,有些话其实不用多说,能明白的自然会明白。

  随着一个又一个人,沉重的脚步仿佛回荡在人的心头。

  程和弧走在最前面,一众人朝着一个方向走去,绕过小巷,走过石路,穿过花圃,一张生满铁锈的大门早已敞开。

  程和弧没有迟疑,身后的人即使疑惑,但仍然脚步坚定。

  在场的人都是程和弧觉得信得过的人,除了阿满的亲人,最高指挥部派下来的指挥员,再有就是对阿满忠心耿耿的部下。

  程和弧和钟络交换了一个眼神,钟络走出队列。

  "大家都知道,我是钟上将的弟弟,今日大家会出现在这里的原因,就是为了送钟上将最后一程,为了不辜负钟上将的英魂,我们誓将钟上将的人民大于任何事信念贯彻到底。"

  钟络的声音掷地有声,他想起接到这次任务的时候,他几乎是将那些给他下达命令的人看成了疯子,死而复生,魂魄有灵,如果这些话在人民中流传,那将又是一场愚昧的文化运动,但是这些看似愚昧的话却是由最高首长亲口说出来。

  这个世界上总会有一些神奇的存在,就好比英国电影里的霍格沃茨,就好比吸血鬼,某些灵异现象到现在也无法解释,更何况就在国家的秘密部队中就有这某些神秘的存在,而那些存在是绝对不可能公之于众的,钟络完全是因为钟阿满的缘故才会知道最高机密。

  能够参与最后一步的除了钟阿满的亲人,就只有杨立和程和弧以及那一位始终压低帽檐的男人能够在场。

  和钟络一同来的军人就只能站在这庭院中,保护着这座庭院的安全。

  神秘的建筑被打开,程和弧等人进去了。

  众人一进门,就看见瓷白的地砖上画上了一个巨大的图案,正对着穹顶的画像。

  震离兑坎巽坤乾艮,八方有灵通阴阳。

  "人有灵,曰魂。魂魄无聚散,人有通灵时,当人的执念凝聚成一种形态,踏上轮回的灵魂会听见来自人间的召唤,一步一步找到回家的路。"一处屏风后走转出一个妙龄少女。

  早就听过这位罗衣殿的主人与寻常人不同,更何况现代社会也会有一些热爱文学的人会遵循着历史的痕迹重新演绎服装文化,所以锦绣的一身襦裙大袖并没有引起什么异样的眼光。

  程和弧上前一步,"锦小姐,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见到我的未婚妻?"

  "你是知道我的,做事向来先将规矩说清楚。"锦绣说道。

  "这是自然,我已经找到了自愿贡献功德点的人,并且不是军人。"程和弧向着身后的人看了一眼,隐在最后的人点了点头,不久就从外面带了一个人进来,身穿囚服,面容平静,正是钟小艾。

  杨怀玉和钟明并没有意外的表情,当初,他们和钟小艾说的时候,钟小艾答应的很痛快。

  人总是在某件事之后,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一窥心底最深的想法,钟小艾在四面都是白墙的房间中静默了许久,她忍不住问自己,这样的结果,她真的得到了快乐吗?她真的就摆脱了钟阿满的影子吗?没有,什么都没有改变,钟小艾知道,她永远都不可能赢过钟阿满了。

  因为,她死了。

  因为,她活着。

  人总是在承受着某些无法承担的后果的时候,才会在忽然间顿悟,原来,有些事情的开端从一开始就是错的,而我们走在最终的终点处,回头望去,这一条路上,再没有人与你同行,而我们在无限的孤独中继续行走,无法回头。

  锦绣缓步走到钟小艾面前,"你自愿献出这一生的功德点,来换取你钟阿满的重生,是或否?"

  钟小艾说:"是。"

  锦绣从袖中拿出一幅画,抛向那个巨大的阵法图案的最中间,无风自飘摇,无灵自生魂。

  半人高的画纸悬浮在阵法的中间点,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其上,有女一人,英姿飒爽,明艳动人,顾盼神飞。

  钟小艾没有见过这样的钟阿满,一身墨绿的军装,齐耳短发,笑容明艳动人,最动人心魄的是眼神,那是如同被烈火淬炼千百遍的钢铁,如同被狂风暴雨摧残过的野草,真诚,无畏,和坚毅。

  钟小艾痴痴的看着那幅画,她一直都是失败者,从来都是,她只是不愿意承认。

  钟小艾第一次,为钟阿满流下了眼泪。

  杨立穿着破旧的军装,这身军装是他第一次打仗时穿的军装,上面全是补丁和刮痕,缝缝补补几十年了,这是杨立最为看重的一身衣服。

  可是,今天,杨立穿着这身衣服郑重的朝着那幅画上的人敬了一个军礼。

  敬那无畏的后辈。

  敬那热血洒江山的战友。

  敬那不辜负一身军装的英雄。

  在场的除了钟小艾,都是从战场上拼下来的军人,他们见过太多的生离死别,见过太多的不得已。

  他们是军人,穿上了军装,有时候,明知道前面的路途会是什么样的结果,但他们仍然无畏,仍然有真心,仍是一腔热血敬祖国。

  正是因为他们也是这样的人,才会什么都懂,什么都懂,才会骄傲。

  骄傲背后,仍然是眼泪。

  "钟阿满是在太平洋上死亡,所以她的灵魂不可能依靠自己找到回家的路,距离钟阿满死亡的那一刻已经过去了小时,她现在大约已经进了冥界,这阵法可以最大限度的强大你们的精神力,若是你们的执念不够强大,那么就不能穿过冥界与人间的壁垒,这次合作就宣告失败。"锦绣说道。

  "那我们应该怎么做?"杨怀玉问道。

  程和弧也看向锦绣。

  "八个方位,一人站一个。"锦绣指向地上的阵法在每个方为都有一个留白处,正好容得下一个人的站立。

  程和弧站在正东,钟络站在正南,杨怀玉站在正西,钟明站在正北。

  而东南,东北,西南,西北分别站立钟小艾,杨立,戴帽子的男人,和程和弧的一个亲信。

  八人,笔直站立在八个方位。

  锦绣清楚的看见有无穷大的精神力量顺着这个阵法向着八方飞奔而去。

  程和弧每天每夜都在担心,担心这样已经变成为事实的事情,但是程和弧无法勉强阿满,他不会勉强将阿满变成一个没有梦想,没有信念的普通女人,那不是他爱的阿满,他爱的阿满,是那个可以遨游天空的雄鹰,他爱的是那个神采飞扬的阿满,他希望他的阿满能够一直就这样笑着,面对痛苦,会笑,面对苦难,会笑,面对幸福,会笑,而他,会一直一直看着她笑,如果阿满会哭泣,程和弧希望代替阿满流眼泪,他的阿满,一直笑着就好了。

  程和弧知道自己还没能够真正走进阿满的心里,但是他很知足,他以为,上天足够眷顾他,不会那么狠心夺走他的一切,他以为他有一辈子的时间去温暖阿满的心。

  可是,全都都只是他以为而已。

  阿满,回来吧!

  回家。

  小时候,钟络只会跟在钟小艾的身后,他们是双胞胎,钟小艾天生就知道对付钟络的办法,那一天,是个星期六,阿满姐姐没有去上学,清晨他看见她的时候,她正好去花园摘下了一束玫瑰花,他记得,是红色的。

  钟小艾从下午的时候就有些神秘兮兮的,连保姆把她最爱的芭比娃娃弄坏了,她都没有闹,偶尔看到他的时候,会大声说着一些无意义的口水话。

  临近傍晚的时候,他和钟小艾会一起趴在二楼的卧室窗户那里,因为那个窗户口直接看到大门的情况,通常这个时候,是爸爸妈妈一起回家的时候。

  而那一天,和往常一样,钟小艾和他一起趴在窗户那,看见车子的时候,钟小艾已经跑得没影了,当他找到她的时候,看见他手上拿着一个果汁的瓶子,那时候,他以为那是果汁,他一向很爱和钟小艾抢东西,当他拿到那个瓶子的时候,钟小艾的神情惊慌又有点兴奋。

  毫无意外,那个瓶子滚下了楼梯,当他低头看见的是阿满姐姐那双无比沉静的眼睛。

  他以为爸爸妈妈会惩罚他和钟小艾,可是结果却以阿满反正也没有受伤,他们以为那果汁瓶是钟小艾用来对他恶作剧的,可是,钟络知道,那根本就不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钟小艾了。

  第二天,当他走进阿满姐姐的房间的时候,他只看见了窗台上的那一束依然鲜艳的玫瑰花。

  阿满姐姐离开了。

  他再也没有见过她。

  阿满姐姐,我一直想要和你说声对不起,可是,我做的错事却越来越多,多到我已经无法弥补的地步,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办?

  从她懂事的时候,所有人看见他她的时候,总是会说"你看,那是阿满的妹妹"。而不会说,"看,那是钟家的小艾。"

  她的名字前后总是处点缀着钟阿满的名字,如同一个诅咒,把她拉进深渊。

  她和钟阿满只是差了五岁,当同龄人用羡慕的眼光高看着她的时候,她知道,因为他们羡慕她有一个无所不能的姐姐,羡慕她可以和钟阿满天天住在一起。

  可是,凭什么?

  她明明也很好,也很漂亮,也很聪明,甚至比钟阿满会说话,大人们看见她的时候,会说一声"乖孩子"。

  她到底哪里比不上钟阿满,抢走了爸爸妈妈还不够,连她的朋友都要抢走。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她一定要赶她走。

  后来,她终于想出来一个绝妙的主意,她和十岁的钟阿满商量,有一个实验可以证明爸爸妈妈更爱谁。

  她知道,钟阿满一定能够会答应的。

  当她们一块出现在楼梯间的时候,一切准备就绪,可是她们都没有想到钟络会忽然出现,致使原本应该在钟阿满摔落之后才倒出去的油,提早摔出去了,可是,钟络的出现给了钟小艾一个很好的借口。

  从蓄意谋害转变成了与哥哥的打闹玩笑。

  钟小艾逃过了父母的盘问,而她也知道,钟阿满不会出卖她的。

  因为她一直都是那种自以为是的骄傲。

  钟小艾一直以为,是她将钟阿满赶出去的。

  她这样以为了二十年。

  可是在诸多事实面前,钟小艾知道,自己才是那个失败者。

  如果,你活过来了,我一定会亲手打败你。

  只有你失败了,我才会成功。

  所以,回来吧!

  所有的人都在呼唤,呼唤着一个逝去的英魂的归来。

  当我们跌跌撞撞走到生命的终点,在最后一刻,你的心里是否或有后悔,是否心有不甘,是否心中信念偶然动摇。

  钟阿满的一生,可以愧对任何人,但是,她不能愧对自己。

  她生于斯,长于斯,她的魂在这里,她的家在这里,她不能后退一步,不能有一刻的动摇。

  当她选择了那一步,选择了心中的信仰,钟阿满知道,她辜负了许多爱她的人,当生命终结的时候,钟阿满心中一片宁静,当她身负炸弹仰跌入海,眼前的那片蓝天和她儿时的那片天空没有什么不同,白云飘飘依旧像那软软的棉花糖,微风吹过,依然还有记忆中那片花香的味道,最后的一道光,仍然像是清晨的那束日光,充满了希望和温暖。

  漫天的黄沙中,一群人被一根黑色的麻绳一个个的捆接着向前行去,没有阳光却能感受到那深灼灵魂的痛苦,没有风沙,却能感觉到刀割的麻木。

  行走在最前面的是两个冥使。

  照镜殿是冥界在人间的另一个名称,照镜殿下有五司,分别掌管着五个地界的亡魂去留,生前有功德的亡魂可以直接通过照镜殿中的轮回镜去往冥界,而生前手沾人血的亡灵,会在冥使的带领下穿过四部境,四部境是从人界去往冥界的一条路,专为亡灵而设,其中艰辛如同人间炼狱,对于灵魂来说如同是一场永无止境的折磨。

  钟阿满生前为一国之将,手中的鲜血不知几何,生前有立场有国界有责任,而死去的那一刻,所有人在冥界中都是一样的魂体,没有人会因为你生前的身份而对你另眼相看。

  冥使一般都是成对出现,走在最前面的冥使同是一身黑甲覆体,面色苍白,腰间各有一只小巧的司灵袋。

  "你上次看见了么?"其中一个冥使说道。

  "啥玩意儿?"另一个一头雾水。

  "就,就是那个闯到我们照镜殿来的那个吸血鬼呀!"

  "嘿,那有什么稀奇的?这世界上稀奇古怪的东西海了去了,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不是,吸血鬼一般不在我们的辖境内瞎晃啊!更何况,那次都摸到我们的大本营了。"

  "有些事,不是我们该知道的,就不要到处去打听。"年长的冥使淡淡的看了一眼身侧的小年轻,才死了没多久,死活不愿意去投胎,谁叫他身上的功德很够呢!又没有靠山,那能怎办,直接灌了孟婆汤丢到了冥使堆里。

  要不是因为这次和他搭档,耽误了正事,他都不愿意搭理他。

  "我知道,这不是因为是大哥你么,所以才多问了两句。"

  "行了,"年长的冥使朝身后的好长一串黑影子看了眼,"三个甲灵,十五个乙灵,四十五个丙灵,八个丁灵,这么多事还止不住你的嘴,赶紧的吧!还指望喝口汤解解渴呢!"

  说罢,手中一动,身后的麻绳又捆紧了点,风沙骤起,人影若隐若现,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走了数百米。

  "诶,哥,等等我呀!"年轻的冥使忍不住大喊了声。

  就在此时,身后似乎有无尽的光芒穿破苍穹,两个冥使的脸色顿时变得肃然,身穿黑甲的冥使面朝苍穹,庄严而肃穆。

  那是人间的信仰之力,我有一颗真心,不为己,不为私,只为那永不会磨灭的信仰。

  七十一个亡灵,两个冥使,站立在满地的黄沙中,风沙骤起的瞬间,那无尽的华光全数灌进众亡灵中的一个,原本枯燥的头发重新变得柔顺黑沉,粗糙的皮肤变得光滑而有弹性,一双眼睛熠熠生辉。

  无尽的光芒在天空中构建了一个阶梯,从天延伸到地,年长的冥使朝天鞠了一躬,手中弹出一道光,原本捆住钟阿满的绳索骤然消失不见。

  钟阿满一步一步走上了阶梯,走上了回家的路。

  一切都渐渐消失不见,七十个亡灵目送着钟阿满的离去。

  "就这么放她走了?"

  年长的冥使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一个手刀劈向身侧,嗷嗷的惨叫声传来。

  "说你蠢,怎么还真的蠢上了,这摆明了有大佬在作法,不然你以为光靠那些凡人的力量能穿过四部境来?"

  钟阿满觉得自己又回到了生命的起点,有期待,有安心,生命的飞翔有了着落的地方。

  无尽的信仰之力裹带着钟阿满的灵魂一路破光前行。

  眨眼之间,钟阿满一睁眼一闭眼的时候,就看见了她一直记挂着的那些人。

  罗衣殿内,那八人仍然在虔诚的祷告,没有知道他们一直记挂着的人已经来到了他们的身边。

  锦绣走到了那道魂体的身边,只是一个袖手的飞转,原本静静的悬浮在阵法中间的画纸忽然光华大放,一阵柔和的光芒挡住了所有人的视线。

  待在场的人回过神来,那原本是张画的地方已经出现了一个人。

  一身军装,短发军帽,洋溢的笑容仍是自信又明艳。

  程和弧一个箭步,就将人拥在怀中,曾几何时,以为永远也见不到的人,忽然出现在眼前,巨大的满足感瞬间充满胸腔。

  "谢谢,你终于又回到了我身边,哪怕让我折寿,我也愿意。"程和弧紧紧的拥着怀中的女人,就像是拥抱了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

  钟阿满灿然一笑,双手搂住眼前这个男人的脖子,亲昵的蹭了蹭在颈窝蹭了噌,"好久不见。"

  明明才只是几天,为何就像是隔了一个世纪之久,钟阿满努力压抑着那份浓烈的情感,眼眶湿润却仍然努力微笑着。

  钟小艾脚下一软,就跌坐在地,原来,真有如此神奇之术,震惊之余又有些踟蹰。

  阴阳之说向来被现代人所轻视,只觉得那是先人之时的愚昧之言,但是,今天在这罗衣殿的一幕,刷新了所有人的认知,原来这世上果真有如此神奇的异能,似乎是超脱了凡人的所有认知。

  许久之后,被所有人祝福着的钟阿满和程和弧终于恢复了平静。

  "钟络,你也在啊!"钟阿满一眼就看见了站在最远处的人,"过来,让我好好见见你。"钟阿满招呼着钟络。

  钟络没有犹豫的走向了钟阿满,"阿满姐。"

  钟明看着许多年没有见的女儿,或许她都已经不认得自己了。

  "爸爸。"钟阿满喊道。

  钟明被杨怀玉搀扶着,原本低落的心情猛然被高兴填满,抬起头的钟明看着钟阿满,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痛苦出声,"阿满,是爸爸对不住你,这些年,你受苦了。"

  钟阿满上前一步,握住父亲的手,"我不苦,您也别哭,这么多年,我很幸福。"

  钟阿满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杨怀玉,"阿姨这些年才是辛苦了。"

  杨怀玉紧紧握住钟阿满的手臂,"阿满,你别,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没能将孩子教导好,最终铸成大错,你打我,你骂我,我都认,就是,就是别憋在心里,伤身呐。"

  "阿姨,真的没关系。我心里不委屈,我知道,知道你们都很爱我,阴间走了一回,很多以前没有想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就明白了,活着的人要往前看,身后是什么并不重要,你最想珍惜的,不要犹豫,一定一定要珍惜。"钟阿满说道。

  "还有,小艾。"钟阿满扶起地上的钟小艾,"小艾,做你自己,别看我,也别记得我,成为一个你想要成为的人。"

  钟小艾看着死而复生的钟阿满,还是一样,什么都一样,"怎么可能,你活着,我就不可能会忘了你。"

  杨怀玉猛地上前,"你说什么呢?懂点事好不好,你姐姐不容易,你就不能明白点事理吗?"

  钟小艾没有看杨怀玉一眼,反而看着钟阿满笑了起来,"你看,我怎么会忘记你?"

  杨怀玉也明白了钟小艾的话,瞬间灵光一闪,似乎是想明白了什么,"原来,原来是我的原因。"

  钟阿满握住杨怀玉的双手,"不是的,不是。我们是一家人,有什么矛盾很正常,那样才更像一家人,我们可以自己慢慢解决,然后幸福的生活在一起,我们往好的方面想。"

  程和弧越听越不对劲,"阿满,你怎么了?"

  阿满笑着安抚着程和弧的情绪,"没事。"

  杨立拄着拐杖走到钟阿满的面前,"你认识我吗?"

  钟阿满回头看见了一身破旧军装的杨立,"认识,见过您的照片。"

  "孩子,别做傻事,你看看,这里有很多爱你的人。"杨立看出了钟阿满的意愿,开口劝到。

  钟阿满微笑着沉默,只是摇摇头,看向了一直笼罩在阴影之下的男人,"接下来,军事机密,准备交接。"

  除了那个男人,包括程和弧,所有的人都被请出了房间。

  "任务惊雀完成,编号38564申请销毁编号。"钟阿满说道。

  "真的想好了。"男人问道。

  钟阿满点点头,"想好了,我是个军人。"

  寂静的房中,和煦的日光洋洋洒洒,面色沉静的女子嘴唇飞快的张合,明显是在语速很快的表达些什么,男人听得很认真,手中的录音笔一动不动。

  当紧闭的大门打开,走出的只有一人。

  身后空空荡荡,一眼望去,只有数不尽的光影。

  程和弧紧抿着嘴唇,刀削般的脸颊紧紧的绷着,身后有人疑惑:"阿满呢?"

  锦绣上前一步,面容沉静,"钟阿满寿命终了,心愿已无,自愿入轮回。"

  钟小艾长长呼出一口气,眼中复杂万分,心中说不清楚是后悔多一些还是遗憾多一些。

  钟阿满生来便与旁人不一样,自幼敏锐聪慧,所思所想也异于常人。

  生死有命,钟阿满一向是一个正直而又自私的人,她不愿意成为别人的负担,也不愿意让自己陷于一个尴尬的境地。

  如果钟阿满就此接受了这重新来过的生命,那程和弧呢?程和弧的身份很特殊,一个死而复生的人再次出现在世人眼中,不异于妖魔。

  即便钟阿满厌恶钟小艾,即便献出功德的是一个死囚,那在钟阿满的眼里都是不公平的,不仅对别人不公平,对自己也不公平,她无法顶替着别人的因果活下去。

  她本就是一个死去的人,尘归尘,土归土,在她死亡的那一刻,这世间的因缘都与她无关了,但她是一个军人,当她完成军人的职责的时候,她已无牵挂。

  说她薄情也好,说她狠心也好,所有的事,都和她没有关系了。

  庭院中花香风声一路护送着英魂归去。

  有人为了某些不得不做的事呼唤着钟阿满归来,但有些人只是为了钟阿满这个人,三十九万七千八百三十一人,在8 11这一天,人人脱帽致敬。

  致那些英勇无畏的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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